Friday, April 11, 2008

念夏冰

3 月 28 日,好友孙夏冰因癌症病逝。我未能实践我的诺言,赶往连江去看望他,只是最后读到了他在病榻上写下的零星随笔:

我是崇尚奋斗,崇尚追求的。或许世事不遂人愿,你没有成功,当你追求过,这就是一种完美。因此,我憎恶功利的意大利足球,推崇唯美、唯过程的荷兰队,可惜这支理想主义的唯美球队极少夺冠(或许这是一个必然归宿?)。我想:或许我没资格说恺撒在《高卢战记》中所言之壮语,但我可以说:‘我来了,我战斗了,我为此满足。’……
在一个人人都务实地行走的时代,一个向往太阳的孩子,常常有飞翔的冲动,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怜的孩子,你的懦弱又使你不值得怜悯。
三年过去了,不少认识已与当年大相径庭。唯一绝对没变的是那傻傻的抱负——也许可以在我的墓碑上刻上一行字:1984-11-4——20??-?-?,半个理想主义者。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忍受着失眠的煎熬,试图想通一些道理。廿年来,孙夏冰从来都是我们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是北大的高才生,学术的成就自不必言;业余时间,他也在思考生命,思考宗教,思考哲学,思考母语,思考永恒……如果夏冰的生命没有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戛然而止,他一定会成就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理想主义者—— 可是,不到一年的时间,仓促得令我们来不及呼吸,夏冰就被病魔吞噬了;他曾经追求的完美,仿佛是失去了啫喱粉的果冻,融化了,再也凝不成晶莹剔透的布丁了……生命竟如此脆弱,于我心有戚戚焉。告诉我:这究竟是谁的意念,竟可以摧毁此等高贵的生命?是不是,我自己的生命也将这样转瞬即逝——甚至,我的灵魂也一样地会随着躯壳的毁灭一同消逝?小信的我,还相信永生吗???

我从一阵痛苦的迷思中惊醒,闪现在我大脑里的是几年前读过的帕斯卡的一句名言:“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柔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 一根芦苇,和广袤无垠不可一世的大自然比起来,是多么地狭隘与藐小呀!他在风雨的暴戾下弯腰,在烈日的骄奢下萎枯,手指的轻轻一拈,他便连根断去,不复存焉……可是,谁说他就这么死去了呢?因为他不是一般的芦苇,他乃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没错,这根芦苇,他将因为他的思想而存在 ——而且是永远地存在,谁也无法剥夺。大自然可以轻松地斩断一根芦苇,却永远不能抹杀去他的思想。这是多么尊贵的一根芦苇!

我兴奋地爬起床,打开书柜,翻开《沉思录》查找这句话的出处。我想着夏冰,泪流满面,用颤抖的声音读出了这句话的后半段:“不必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他;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置其于死地。然而,即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比致他死命的宇宙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终有一死,也知道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故此,我们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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