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anuary 03, 2011

Betty 和福州的故事

这不是一篇游记,因为想详细地写一篇游记是不可能的,这是跨越了整整一个多世纪的爱的历史。而且,确切地说,我还要从 1884 年一位年轻漂亮的 Miss Fisher 来到中国谈起。她是美以美会差往福建的一位单身女传教士,有一个非常美的中文名字,叫做“星小姐”。抵达福州后不久,星小姐便被派遣到南部的兴化地区。根据她家人的传奇说法,若干年后一位在新加坡的传教士向星小姐求婚,请求美以美会派遣她也到新加坡去。星小姐没有拒绝他的求婚,但是她说,“如果要娶我,请到中国来,因为我爱这里。”于是,这位年轻的传教士就来到了兴化,做了那里的美以美会兴化年议会的长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操着一口流利的兴化方言,在那里生活,传教,办医院,办学校,培育了无数的基督徒,包括像宋尚节这样的中国廿世纪最伟大的传道人。他们的名字,直到今天依然被莆田人民牢牢地记在心里:蒲鲁士(William N. Brewster),蒲星氏(Elizabeth F. Brewster)。

现在,我们的故事又要向后推一些,说到蒲鲁士和蒲星氏的七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叫蒲天寿(Harold N. Brewster)。这个孩子 1905 年出生在兴化,天生聪颖,从小就立下了志向学医,拯救肉体,挽回灵魂。他说到也做到了。1933 年,他带着妻子和一岁的女儿 Betty 从夏威夷回到福建,来到古田的怀礼医院做了院长。那真是一个动荡的岁月,从福州行船到古田只能走闽江的水路,而且要两天的路程。路上要随时防备土匪谋财害命。没多久后,就爆发了福建事变,国民党和十九路军最激烈的战斗就发生在古田。蒲天寿从来不顾流弹的危险,每日奔波于自己家和医院间,救死扶伤。最终,还是有一个昏了头的士兵扫射了他们家,其中一颗子弹直接落在了 Betty 睡觉的枕头上。除了上帝的恩典,有什么能保护一岁的 Betty 遭害呢?
蒲天寿
1938 年,美国教会合办的福州基督教协和医院也建成了,那是当时全中国最一流的医院之一,也就是那栋我们都知道的红砖楼。由于缺乏优秀医资,只得从古田调任蒲天寿来兼任院长。蒲医生每隔若干个礼拜就两地奔波。路途的艰辛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后来的日本人,他们占领了福州,严令闽江上不得通行任何船只,否则格杀勿论。好在当时还是珍珠港事件之前,日本人不敢杀美国人,只是不允许美国人在福州运输医药物资。可是怀礼医院的药房被轰炸了,怎么办?蒲天寿想了一个办法,他雇了一艘很大的船,上面装满了一百多个箱子,其中有一些装着药,其他通通都装着衣服等东西。果真鬼子把船拦下来搜查了,中国船长吓得直哆嗦。蒲天寿被喝令把箱子打开来检查。一百多个箱子,每一个都上着不同的锁。机智的蒲医师故意一把把钥匙试过去,拖延开锁的时间。开了像是有十来个的样子,鬼子不耐烦了,挥挥手让他过去。每一次来往古田和福州,总是有这样惊险的故事。

从左到右:光珠(Priscilla)、惠珠(Betty)、师母(Dorothy)、大辟(David)、美珠(Mimi),1943年
我们再把故事往后推一推,说说蒲医生的孩子。他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从长到幼的名字分别是 Betty、Mimi、Priscilla、David。除了最小的 David 离开中国还很年幼外,其他三个女儿在古田和福州都留下了非常多非常多的珍贵的回忆。她们说着一口流利的福州话,蒲天寿还给她们起了虾油味十足的福州名字:惠珠、美珠和光珠。1947 年,中华卫理公会在福州庆祝了她 100 周年的庆典,可谓是中国基督教事业的巅峰。但是 1949 年共产党就来了,赶走了所有的外国人,把传教士和帝国主义划上了等号。蒲天寿一家人先后离开了中国,蒲天寿则回到了纽约担任卫理公会医疗部部长。
Dick、Betty 和他们的三个女儿,1965 年
由于语言上的便利,蒲天寿 1956 年去了闽籍华人聚居的沙捞越继续传教行医,同行带上了一位哈佛大学医学院刚毕业的小伙子 Dick 当他助手。没想到这位 Dick 成了他的大女婿——Betty 第二年也来了沙捞越作护士,和 Dick 一见钟情。1965 年,蒲天寿突发心脏病抢救不及时而逝世,Betty 和 Dick 则继续留在亚洲,不久后他们又带着三个女儿去了香港,先后工作了十余年。所以 Betty 可以很流利地说四种语言:英语、福州话、马来西亚的土著语言 Iban、和粤语。

正好因为我前段时间一直在业余地帮助福州协和医院整理院史资料的缘故,我和 Betty 和 Mimi 一直保持着信件往来(当然最终还是要感谢 Google 和 Facebook)。两位姐妹热心地频繁给我寄来史料。2010 年圣诞节后,近 80 高龄的 Betty 和 Dick 带着女儿女婿和两个外孙来到福州,追寻童年回忆。真感谢上帝,我能作为 Betty 忘年交的朋友陪伴她,搀扶着她走楼梯,过钢索桥,帮她买药,和她促膝长谈几个小时,听她慢慢地诉说那些让我当场就抑制不住眼泪的故事。

他们这几天的足迹几乎遍布了鼓岭、古田和福州仓山和鼓楼所有和卫理公会有关的地方。今天,Betty 和 Dick 将坐上回西雅图的飞机离开中国。我不知道这篇游记会被我压缩成多少字,会被我删掉多少有趣又让人兴奋的零星片断,因为这段时间我的工作和学习依然繁忙。但我会尽力地把我的记忆写出来,让读者与我们一同感受这段短暂却珍贵的时光。其实我也知道,即使我并不写什么,这些记忆也将永远地伴随着我,再也不可能被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