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December 21, 2011

灵巧如蛇,驯良如鸽

2011 年 12 月 19 日,午后,福州某广场。中午是我一天中唯一能逃避各种烦恼的闲暇时间,我像往常一样,悠然随意地走在空旷的广场上,手里捧着书边走边读。广场上的人很多,有的举着风筝奔跑,有的牵着孩子散步,有的坐在椅子或喷泉水池边聊天,也有的人在大声歌唱。所有人都快乐地沐浴在冬季明媚的阳光下。此时,若不是一位依姆走到我面前,我根本不会想到,竟有人会突然打断我的阅读。

“年轻人,你要信耶稣!很多科学家都是基督徒!”她夹着浓浓的福州腔开口对我说,并塞给我一张传单。我顿时觉得好亲切。我说,我也是信耶稣的。她高兴地连说了好几声“感谢主”,让我平安夜要来花巷教堂听道。我告诉她,我就在花巷青年诗班服事,平安夜那天晚上我也会在台上献唱。这时她更高兴了,对我说:“我要继续去传福音了!”便转身离开。我顺势望去,原来还有两个年级相仿的依姆,她们都在广场上传福音呢!

我的思绪突然飞回至六、七年前。当时我还在南京大学读书,好几次在图书馆边的草地上遇见这样的“传教士”,各种性别各种年龄各种职业,游荡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那时我讨厌这些人,鄙视他们,觉得他们精神有问题。我记得有一黑衣神秘人,第一次就抓着我谈信仰谈人生不肯放,我就跟他辩,辩了可能有一两个小时也没结果。第二次我再碰到他,他也不跟我辩了,说:“同学,我看你整天读英文书,我就送你一本英文圣经吧。你要好好看。”我说好啊。果真,那本圣经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候给我指明了方向。黑衣神秘人种下的种子还真的在我身上发了芽结了果,这都是后话了。

可是,我信耶稣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有组织性的传福音活动。我没有口才,也不懂要怎么跟人辩论。信基督的人都知道,信仰几乎是不可能通过辩论得来的。可是,这几位连普通话都说不清楚的依姆,她们能怎么传福音呢?我决定走进前跟她们看看究竟。

“你要信耶稣。”“耶稣为我们钉死在十字架上,洗净了我们的罪。”“我们都是罪人。若不信耶稣,我们都要下地狱。”“我们的财宝都在天上。”“上帝是个灵,你信祂,祂就住在你心里。”“千万不要去拜假神偶像,要拜独一的真神。” ……她们所说的话,其实都是基督教里最基础、最扼要的信念,一个人并不需要很高的教育背景就能够理解。我看着她们这样传了一个又一个。由于广场上人很多,她们在每个人身上所花的时间大概不会超过两分钟。她们有很强的目的性和针对性:遇见年轻人,她们就说“不要怀疑,很多科学家也是信上帝的”;遇见中年人,她们会说,“上帝祝福你家庭美满事业成功”之类;看见老年人,她们会指着天空说,“你看天国,耶稣告诉我们,要把财宝积攒在天上。”诸如此类。我站在旁边,若遇到心里顽固的,我也会跟着劝几句话。但明显我很胆怯,我帮不上什么忙。而她们则是两个人说,一个人在旁边开声迫切祷告祈求。啊,那情景真是感人。她们说完后,马上会问,“你愿意接受耶稣做你的救主吗?”如果有人愿意,她们就会请他们把名字登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并带他们一句一句地做决志祷告,然后告诉他们教会的地址,让他们礼拜日一定要来聚会。十分钟不到,就有七八个人先后接受并决志,真是神奇。当然,也有人像许多年前的我一样,对这些人嗤之以鼻,面露鄙夷之色,或是摇摇头礼貌地走开。我约摸算了一下,水池边二十个人,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在她们的宣传下当场就信了主。另有三分之一的人表示怀疑,但领取了福音单张。另有三分之一表示绝对不信。对于没有收割到的果实,她们并不着急。“没关系,上帝有祂自己的计划。”眼见着一个又一个人归在主的名下,我真是见到了上帝奇妙的作为。这三位依姆,字也不识,普通话也说不清楚,却凭借着圣灵的大能,在短短十多分钟内就带着十几个人信了主!我赶紧掏出手机拍下了一个瞬间。


但在这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在照片的左上方,偷偷走来了一位五六十岁、头发花白的牛仔裤男子。他不声不吭地走近来,忽然大喝一声:“全部给我滚蛋,不准在这里传教。”把那位刚刚接受耶稣的女孩子吓得直打哆嗦。老姐妹们赶紧低头向那个男的赔礼道歉,说:“麻烦你让我们带她做完祷告,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滚滚滚,国家有法律,不准在公共场合传教!”我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切,估计他不是个保安。保安哪里敢这么嚣张,上班不穿制服,在广场上对着人群大吼?从他的身材、衣着和举止来看,我判断他是个带着任务在身的便衣巡逻警察。但是我还是忍不住热血上头,回敬了他一句:“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在公共场合传教是犯法的!”他恶狠狠地指着我,“我把你抓到警察局里去信不信!”果真呵,还真的是警察。如果是警察,我当然还是怕的,但我却无法平息刚才的怒火。其中一位依姆马上冲过来,把我拉到一边去,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恳切地跟我说:“千万不要动怒,千万不可以。动怒就没了基督徒的见证。当人逼迫我们,我们要一定要让他们。耶稣不是告诉我们,若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要转过去让他打吗?”说着说着,她竟流下了眼泪。唉,我除了会发脾气,可曾为一个人的灵命而担忧落泪吗?从来没有过。在这位素昧平生的老姐妹面前,我顿时觉得好羞愧。论学识,论才华,论“素质”,我可能比她厉害得多。但在神的国度,她是基督的精兵,而我只是一个没断奶的婴儿。

便衣见群羊都作鸟兽散,好像一只得胜的狼,迈着骄傲的大跨步走开了。三位依姆看见他走开,就对我说:“我们要继续去作工啦!”就赶紧往反方向跑去。她们至少都有六十多岁的样子,可是动作是如此之快,每一分每一秒都没有被浪费。我则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那位便衣,观察他的眼神举动。果然他又杀回来偷袭那三个依姆,但这一次他好像客气了一点,隔着一百米就开始大喊起来:“喂,走吧走吧,别传教啦!基督不是在天上看着我们吗?国家的法律不允许你们在公共场所传教。基督徒怎么不守法呢?”反对基督教的人往往以为基督徒不遵守国家的法律,不是好公民。这纯属误解。旧约里所有的律法,新约里所有的教导,没有任何一个是教导人作恶,教导人破坏社会、有损国家。在罗马书13章里,保罗甚至谆谆教导我们要顺从在上掌权者。但是,这里说的顺从绝对不是说有悖于圣经的顺从。因为在马太福音的尾章,耶稣清清楚楚地命令祂的门徒,让他们出去,使万民作祂的门徒,奉三位一体之名给他们施洗。因此,基督徒的宣教绝对是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的。国家的法律如果和圣经有了抵触,那么抱歉,对于基督徒来说,我们必须首先顺服圣经,在顺服圣经的前提下遵守国家的法律。这就是无论洪水多么泛滥,基督的火焰也永远不会熄灭的原因。

我看见三个老姐妹继续撤退到南边的小树林里,就追过去。在被便衣到处驱赶的这一小段时间,她们一路跑又一路发了十多张传单。在小树林里,我终于有机会和她们再继续聊几句。原来这十多年来,她们跑遍了福州各大公园和广场,风雨无阻,每周都花二至三天这样地传福音,每次大约两三小时。她们把所有接受的人的名字登记在一本小本子上,十多年来,用掉的本子一叠又一叠。我翻开本子。老姐妹们都是乡下人,并不识字,登记的名字她们甚至都读不出来,但是她们认认真真地数。她们绝不滥竽充数:有些人登记完名字又后悔了,于是她们就暂时把这样的名字圈掉,统计的时候不算在内。她们没有受过教育,可是在她们所做的每件事情上,我看到的是百分百的热情和严谨,远远超出了我对待我自己的工作的态度。再一次,这些老姐妹深深地感动了我。“9 月 27 号,14 人;10 月 3 号,10 人;10 月 7 号,18 人;……”其中一位依姆乐呵呵地把“生命册”一页页翻给我看。这都是圣灵的果子啊!

说起逼迫,我们应当感恩。至少在今天的福州,大的逼迫并不存在。小规模的逼迫当然是有的。福州市区每个公园和广场都有这样的便衣警察,专门负责干涉宣教自由。但其实他们也并不欺人太甚,通常只是把你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只要他看不见你,他就收手了。其中一个老姐妹倒是有被拉上警车进局子喝茶的经历,但她说:“上帝跟我在一起,谁能伤害我呢?”另一个姐妹则脱口就来了一句马太福音 10 章 16 节:“我差你们去,如同羊进入狼群;所以你们要灵巧像蛇,驯良像鸽子。”就在我听她们说话的那几分钟的时间里,第三个老姐妹在不远处竟然又带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信主了!

“我能为你们做什么?”我问她们。其中一位依姆说,“你不用为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缺,我们全家都信耶稣。你要为上帝做。你还年轻,好好工作,好好爱你的家人。在家庭在单位为主做见证,就是帮我做了。”说完她拍拍我的肩旁,慈祥地望着我。我的心既惭愧又温暖,一种说不出的幸福的感觉。“我们要继续去做工了。上帝祝福你和你家人,小伙子!”招招手,她们就又快步跑开了。转眼间,她们消失在茫茫人海里,灵巧如蛇,驯良如鸽。

Tuesday, August 30, 2011

清教徒的工作观

世间各行各业,不分贵贱,不分圣俗,都是上帝对世人的呼召。每个人都要在自己的工作领域顺服上帝,荣耀上帝,并以服事他人的方式表达自己“爱邻如己”的信仰。职业就是上帝的呼召,既然是上帝的呼召,那么祂一定会负责你在工作上的装备。工作不可以分心,哪怕是从事世俗的工作也不可以因为属灵的事物而分心,否则那也是罪。不可以因自己的能力自夸,不可以草率地更换工作。工作并不是完全不可以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但这决不能成为工作的唯一目的。如果工作有所成就,那是上帝的祝福,而不是你通过自身努力得来的。偷懒是可耻的,但是过度劳累也不可取。

摘自《Worldly Saints:The Puritans As They Really Were》第二章,by Leland Ryken

Saturday, August 27, 2011

我们要从清教徒那里学到什么?

  1. 日常生活的完整:事务不分神圣或世俗,一切只为荣耀上帝。
  2. 宗教体验的质量:对上帝话语的全面、深入的思考,直面自身的罪,用圣经来约束自己。
  3. 对行动效率的热情:追求效率,杜绝拖沓,凡事祷告,倚靠上帝。
  4. 对家庭和睦的维护:婚姻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追逐刺激,而是追求一生的挚友与伴侣。
  5. 在物质与精神上细心照顾子女,使他们圣洁且有益于社会。
  6. 对人的价值的重视:人是按着上帝的形象被造,因此人的灵魂及其道德是神圣的。
  7. 教会复兴的理想:从牧者到教师到执事到平信徒的全面复兴。
摘自《Worldly Saints:The Puritans As They Really Were》序言,Foreword by J.I. Packer

Monday, January 03, 2011

Betty 和福州的故事

这不是一篇游记,因为想详细地写一篇游记是不可能的,这是跨越了整整一个多世纪的爱的历史。而且,确切地说,我还要从 1884 年一位年轻漂亮的 Miss Fisher 来到中国谈起。她是美以美会差往福建的一位单身女传教士,有一个非常美的中文名字,叫做“星小姐”。抵达福州后不久,星小姐便被派遣到南部的兴化地区。根据她家人的传奇说法,若干年后一位在新加坡的传教士向星小姐求婚,请求美以美会派遣她也到新加坡去。星小姐没有拒绝他的求婚,但是她说,“如果要娶我,请到中国来,因为我爱这里。”于是,这位年轻的传教士就来到了兴化,做了那里的美以美会兴化年议会的长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操着一口流利的兴化方言,在那里生活,传教,办医院,办学校,培育了无数的基督徒,包括像宋尚节这样的中国廿世纪最伟大的传道人。他们的名字,直到今天依然被莆田人民牢牢地记在心里:蒲鲁士(William N. Brewster),蒲星氏(Elizabeth F. Brewster)。

现在,我们的故事又要向后推一些,说到蒲鲁士和蒲星氏的七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叫蒲天寿(Harold N. Brewster)。这个孩子 1905 年出生在兴化,天生聪颖,从小就立下了志向学医,拯救肉体,挽回灵魂。他说到也做到了。1933 年,他带着妻子和一岁的女儿 Betty 从夏威夷回到福建,来到古田的怀礼医院做了院长。那真是一个动荡的岁月,从福州行船到古田只能走闽江的水路,而且要两天的路程。路上要随时防备土匪谋财害命。没多久后,就爆发了福建事变,国民党和十九路军最激烈的战斗就发生在古田。蒲天寿从来不顾流弹的危险,每日奔波于自己家和医院间,救死扶伤。最终,还是有一个昏了头的士兵扫射了他们家,其中一颗子弹直接落在了 Betty 睡觉的枕头上。除了上帝的恩典,有什么能保护一岁的 Betty 遭害呢?
蒲天寿
1938 年,美国教会合办的福州基督教协和医院也建成了,那是当时全中国最一流的医院之一,也就是那栋我们都知道的红砖楼。由于缺乏优秀医资,只得从古田调任蒲天寿来兼任院长。蒲医生每隔若干个礼拜就两地奔波。路途的艰辛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后来的日本人,他们占领了福州,严令闽江上不得通行任何船只,否则格杀勿论。好在当时还是珍珠港事件之前,日本人不敢杀美国人,只是不允许美国人在福州运输医药物资。可是怀礼医院的药房被轰炸了,怎么办?蒲天寿想了一个办法,他雇了一艘很大的船,上面装满了一百多个箱子,其中有一些装着药,其他通通都装着衣服等东西。果真鬼子把船拦下来搜查了,中国船长吓得直哆嗦。蒲天寿被喝令把箱子打开来检查。一百多个箱子,每一个都上着不同的锁。机智的蒲医师故意一把把钥匙试过去,拖延开锁的时间。开了像是有十来个的样子,鬼子不耐烦了,挥挥手让他过去。每一次来往古田和福州,总是有这样惊险的故事。

从左到右:光珠(Priscilla)、惠珠(Betty)、师母(Dorothy)、大辟(David)、美珠(Mimi),1943年
我们再把故事往后推一推,说说蒲医生的孩子。他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从长到幼的名字分别是 Betty、Mimi、Priscilla、David。除了最小的 David 离开中国还很年幼外,其他三个女儿在古田和福州都留下了非常多非常多的珍贵的回忆。她们说着一口流利的福州话,蒲天寿还给她们起了虾油味十足的福州名字:惠珠、美珠和光珠。1947 年,中华卫理公会在福州庆祝了她 100 周年的庆典,可谓是中国基督教事业的巅峰。但是 1949 年共产党就来了,赶走了所有的外国人,把传教士和帝国主义划上了等号。蒲天寿一家人先后离开了中国,蒲天寿则回到了纽约担任卫理公会医疗部部长。
Dick、Betty 和他们的三个女儿,1965 年
由于语言上的便利,蒲天寿 1956 年去了闽籍华人聚居的沙捞越继续传教行医,同行带上了一位哈佛大学医学院刚毕业的小伙子 Dick 当他助手。没想到这位 Dick 成了他的大女婿——Betty 第二年也来了沙捞越作护士,和 Dick 一见钟情。1965 年,蒲天寿突发心脏病抢救不及时而逝世,Betty 和 Dick 则继续留在亚洲,不久后他们又带着三个女儿去了香港,先后工作了十余年。所以 Betty 可以很流利地说四种语言:英语、福州话、马来西亚的土著语言 Iban、和粤语。

正好因为我前段时间一直在业余地帮助福州协和医院整理院史资料的缘故,我和 Betty 和 Mimi 一直保持着信件往来(当然最终还是要感谢 Google 和 Facebook)。两位姐妹热心地频繁给我寄来史料。2010 年圣诞节后,近 80 高龄的 Betty 和 Dick 带着女儿女婿和两个外孙来到福州,追寻童年回忆。真感谢上帝,我能作为 Betty 忘年交的朋友陪伴她,搀扶着她走楼梯,过钢索桥,帮她买药,和她促膝长谈几个小时,听她慢慢地诉说那些让我当场就抑制不住眼泪的故事。

他们这几天的足迹几乎遍布了鼓岭、古田和福州仓山和鼓楼所有和卫理公会有关的地方。今天,Betty 和 Dick 将坐上回西雅图的飞机离开中国。我不知道这篇游记会被我压缩成多少字,会被我删掉多少有趣又让人兴奋的零星片断,因为这段时间我的工作和学习依然繁忙。但我会尽力地把我的记忆写出来,让读者与我们一同感受这段短暂却珍贵的时光。其实我也知道,即使我并不写什么,这些记忆也将永远地伴随着我,再也不可能被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