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篇读后感,因为我自己的故事还没有完全开始。我写本文,是为了献给移民前一个月的我自己,当然也要献给扬·马特尔,这位伟大的魁北克作家。我由衷地感谢他,他用笔写下了
少年派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在看过李安导演的电影前,对这本书的存在一无所闻。那是两年多前的2012年12月,恰逢儿子出生不久,生计压力空前大,我和妻子正愁于为家庭规划未来。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我突然收到了一位朋友的邮件,愿意协助我操作移民加拿大的事情。遇到这样重大的人生事项需要决策,还恰逢那个月公司有一次重要的升岗竞聘,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让我怕得睡不着觉。那是一种凭借人的力量无法控制的恐惧和怨愤,像一头猛虎在我灵魂幽暗处撕咬着。那些天,我正好关注到了《少年派》电影的宣传广告,觉得题材很新颖,就买了票打算给心情放松片刻。电影不错,我再次被好莱坞特效震撼到了,但是很遗憾,主旨我却没看太懂。我知道,很多东西是除文字外无法表达的,所以我必须阅读原著才能真正理解。
于是我才读了英文原著,读了两遍,朗诵版mp3听了一遍。虽然至今为止我还是没有完全读懂,但是我却相信了一个事实:
少年派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被我翻得皱巴巴的《Life of Pi》)
少年派和我一样,都来自古老的东方某国的东南沿海地区。他来自印度的本地治里,我来自中国的福州。当然,作者把少年派的家乡选在了这样一个知名度不太高的小港口(就如同福州在国际上知名度不高一样),一个重要原因是本地治里曾是法属印度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在历史上,法国人曾经跟英国人在印度次大陆的殖民权上大动干戈,但终究不是英国人的对手。据说,英国人没有像在北美那样把法国人全部赶走,是为了施舍给法国人一点颜面,顺便看看他们的笑话,于是就给法国人留下了东南沿海的几个弹丸小城,共同构成了所谓的法属印度。本地治里就是法属印度的府城。三个世纪以来,这里的街道、桥梁和建筑都带着浓浓的法式风格,甚至受过教育的人们(比如少年派和他的父亲)都同时会说法语和英语。印度的本地治里的悲情命运和加拿大的魁北克是如此地相似,以至于作者把少年派的故乡选在了这里,几乎是必然的事。
少年派和我一样,都有一只命运的大手将我们从故乡连根拔起,扶持着我们一路飘洋过海,抵达陌生的彼岸。少年派在离开印度前依然是个未谙世事的少年郎,一开始竟是如此地不理解、不情愿接受他父母的决定。那是1975年左右,印度的铁娘子总理甘地夫人正在全国推行铁血政策,压制言论,监禁异议人士,各地族群的反抗运动在暗中汹涌。少年派的父母每日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时局,对未来的憧憬轰然坍塌。他们害怕无论多么努力奋斗都不能获得想要的自由生活,害怕他们建造千日的工程被暴民们一日拆毁,害怕就算他们自己凑合着咬咬牙挺下来,他们的孩子成年后也无法健全地面对这个糟糕的世界。于是,看不见希望、对祖国彻底丧失信念的他们在饭桌上突然对着两个孩子宣布结论:带上所有家产,带上动物园里的所有动物,移民加拿大!对于从小无忧无虑的少年派而言,他连海峡对岸的斯里兰卡是什么样都没见过,遑论地球另一端的加拿大?不难想象这个决定对他的心理带来的冲击!我也一样,我也没去过离家多远的地方,也是连隔海相望的台湾都没去过,更没有去过那么遥远的北美大陆。一切的决定,在外人看来也许是我们勇气可嘉,其实我们自己知道,是命运的大手把我们推到了风头浪尖,让我们不得不去坦然面对、接受命运所能赋予我们的一切。
(为什么要移民加拿大?《少年派》给了读者最完整的答案。)
少年派和我一样,在大海上孤独地飘浮着,却又不得不必须时刻面对、处理内心的忧惧、惶恐和绝望,以及由此而引发的那种黑暗的、残暴的、戕害的力量。整本《少年派》小说的精髓就在于此。整本《少年派》,写的就是他如何面对、控制、然后驯服那只孟加拉虎“理查德·帕克”,最终又与它挥泪告别的故事。试问:在这个险象环生的世界,究竟有什么外在的事物能伤害到我们?没有,一个也没有。太平洋看似危险,却提供了强劲的风力和充足的食物,少年派也具备丰富的求生技能,这些东西其实足以让他成功抵达彼岸。真正能杀死我们的敌人,是住在我们心中的鬼,是在我们的灵魂里播撒下痛苦、恐惧、仇恨和绝望的种子的恶魔。它是如此之真实,我们无法否认它的存在。不仅如此,它和我们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它要么把我们击垮,要么被我们降伏。我也一样。在我们家移民申请的过程中,作为丈夫和父亲,我承担着研读各种深奥的政策、自学备考雅思、准备繁琐的材料等等所有的重担,忍受着心情七上八下起起落落的折磨,同时还要沉着冷静地处理家庭和工作上层出不穷的各种棘手的问题和挑战。这两年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历史,我害怕过、抱怨过、咒诅过、怀疑过、流泪过,除了妻子外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倾诉……哦,不对,确实还有第二个人,他就是少年派。每当我感到身心疲惫,彷徨犹豫,正想要放弃时,我就会捧起他的故事。我说过,
少年派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他心中的那只理查德·帕克也在我的心中放肆游走咆哮着。我且要看看少年派是如何制伏它!少年派说,如果没有理查德·帕克,他早死了。听起来多么矛盾,但恰恰是在和这头恶虎争斗的过程中,少年派的生命获得了源源不断的燃料。虽然身体渐渐衰弱,他的精神却变得越来越强大,思维也越来越敏捷。最终,他带着被驯服的理查德·帕克一起活着抵达墨西哥的一个海滩。在那里,虚弱的少年派望着老虎默默远去离开的背影,竟失声恸哭起来。读到这我也哭了。原来,他竟没来得及跟理查德·帕克正式告别,他好想大声地对老虎说,“谢谢你,理查德·帕克!是你让我活下来!”我想,趁着我还来得及,我也要大声对着生活说一声“谢谢你!”谢谢你带给我这么多的逆境,激活了我心中的那只猛虎,逼着我迅速从一个娇生惯养的男孩成长为可以勇敢承担责任的男人,能够迎接未来更加猛烈的狂风巨浪。少年派在太平洋上漂流了整整227天。我们家的移民申请材料,从2014年5月7日抵达CIC在新斯科舍省的Centralized Intake Office开始(意味着审理工作正式开始),到2014年12月19日香港领事馆给我们发取签通知信(意味着审理工作正式结束)为止,如果把5月7日这一天也算作完整一天的话,我也经历了整整227天。巧合?我可不这样认为。因为我说过,
少年派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当你的理查德·帕克默默弃你而去的时候,你会不会为它放声流泪?)
少年派和我一样,都是相信上帝的人。作者在开篇就说,这个故事是一个能够说服读者相信上帝的故事。奥巴马看完了这本书,兴高采烈地写信给扬·马特尔,赞扬道,“这本书真的证明了上帝的存在!”如果你也相信上帝的存在,我想你可能不会接受末尾两个日本人自作聪明的调查报告。在少年派和我的共同的故事里,香蕉能不能浮起来这个事实一点都不重要。当然,作为读者,你也拥有拒绝相信光怪陆离的神迹的自由,然后选择接受一个由随机的无意义事件拼凑而成的自私自利、人肉相食的世界;甚至还可以把丰盛的岛想象成女性的尸体,把成群结队的狐獴想象成尸体上大快朵颐的蠕动的蛆,都可以……总之,你可以选择接受一个不需要上帝也不需要超自然的人类社会,只留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残忍法则,然后去努力修炼以适应你的三观。但是,同样地,你一定会因此错过太多关乎你生命的重要启示,而这,不啻为人生最大的遗憾,没有之一。
当然,少年派再怎么跟我一样,他毕竟只是故事里的一个角色,他从来没有真实地存在过。而且,这是一本太深邃的书,即使是一百个相信上帝存在的人读完他的故事,也会得到一百个不尽相同的感动和结论。所以,不管你相不相信上帝,不管你经历过怎样的生活,我都鼓励你捧起它读一读,并且,在读的过程中不妨问问这个问题:少年派的故事,是不是也是我自己的故事?请不要满足于看过李安的电影。他的演绎固然精彩,但只是基于导演对于原著的解读。欣赏他的电影,就仿佛是透过一副失真率比较高的眼镜去看一幅画。镜片虽然能折射出各种绚丽多姿的色彩,但却也遮住了太多重要的细节。所以,观影永远也不能取代阅读。但是,我们也不要仅满足于阅读其本身。比阅读更重要的是,要善于将书中人物的经历和自己的经历紧密联系起来,从中比较、学习、总结。我想,这才是阅读的本质。
因此,在这篇文章里,我还没有能力去深入探索一些隐晦的情节。其实,我并不急于找到这本书里所有的答案,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经历得还不够多,我的新生活还没有完全展开。我尚不知未来的自己在加拿大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会有怎样的机遇和挑战在等着我。但是我知道,我一定会不断地经历,不断地成长。再过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我相信,每一年我重拾这本书,一定都会读懂更多的东西。我想,这才是生活的本质。
(无论如何,最重要的事,是信靠上帝,永远不要失去盼望。)
所以我说,这不是一篇读后感,因为我自己的故事还没有完全开始。我写本文,是为了献给移民前一个月的我自己,当然也要献给扬·马特尔,这位伟大的魁北克作家。我由衷地感谢他,他用笔写下了
少年派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