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那天中国移动的福州评话宣传活动上,我结识了陈明安老师。陈老师在福州英华职业学院(俗称“英华斋”,前身“鹤龄英华书院”)教数学,业余时间都投入于福州文化艺术创作方面。从见面的第一刻起,他就不断地支持和鼓励我,令我感到无限温暖。他邀请我周日去乌山道山观参加闽都乡学的攀讲馆。翌日,我第一次去了攀讲馆。
攀讲馆里的听众并不都是不会说福州话的人。福州本地的中老年人就占了大半,他们完全是出于淳朴的母语情结,愉快地练习着他们根本不必练习的语言。剩下是以女性居多的在福州工作的外地人,要承认,他们学习福州话的热情超乎我的想象。我没有看到中小学生,只看到两个年轻的福州少妇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她们在认真地教她说日常用语和读儿歌,小女孩也饶有兴致地学着。我坐在陈明安老先生和另一位大约 60 岁的女老师后面,听他们交谈。我不知道那位女老师是什么身份,但从她的谈吐来看,她也是个文化层次较高的福州人。
课程结束后,陈老将我引荐给方炳桂老师。方老周围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市政府的人在跟他商量下周评选福州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人的事宜,鼓楼区委的人在约他安排一次福州话演讲比赛,好不容易陈老和我才挤到他身边。陈老介绍我的第一句话是“只隻后生囝名 Ngiù Dŭng,就是海墘论坛研究罗马字许隻……”。我兴奋不已,因为这是我廿多年来第一次在生活中听到别人用文读音 Ngiù 来读我的姓(所有人都读 Ngù)。由于方老身边的人实在太多,我只和方老简单谈了几句我认为最重要的。我问他,要如何在青少年中间推广母语?方老说,他们闽都乡学已经在鼓楼的一些小学作试点,目前的阻力是来自于部分家长——他们不喜欢小孩子学方言。我告诉方老,如果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比如编写音韵教材或是其他,我都愿意出力。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就结束了短暂的谈话。
虽然课程已结束,可是还是有很多外地人留在那里到处找福州本地人请他们指导语音发音,我在跨出门槛时突然有种极强烈的意识:这些人此时需要我——于是我陪他们留下来了。因为我在攀讲馆一直尽我所能地很标准很清晰地说福州话,所以没人听出我是两个声,都以为我是本洋福州人。我站在中间指导他们发音、朗读,在辛苦中发现两件我在网络上绝对不可能意识到的事情:
第一,绝大部分学习福州话的人对理论知识根本没有兴趣,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掌握发音、词汇和对话,以此来拓展语言能力。一位衣着雍容华贵的东北女人告诉我,那七八个声调的,上周才教的回家就忘光了,但是学的那几个句子她却深深印在脑海里。她渴望能学到更多的句子。
第二,要纠正他们把普通话里不存在的音读正确,困难程度非同小可。我为了教会一个重庆来的女性如何发[œ]这个音,想出了各种方式,包括画出嘴唇形状或者是把舌头的位置伸给她看,可她就是怎么也学不会。最后她只好用手机把我的发音录下来,但我认为这种方式依然无济于事。
临下山的时候,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了这些外地人,让他们有问题可以来找我。最后跟我一齐下山的还是那位重庆女人,她一边下山还一边叫我朗读一些儿歌给她听,她一边跟着读,然后我一边纠正她。后来在山下等公交车,她问我:“福州话为什么这么难学?她小时候从安徽去重庆,才几个月就把四川话学会了;来福州整整八年,就是学不会。”我说这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福州话真的超级难学,第二是福州社会存在偏见,在公共场合很难找到学福州话的机会。她问我为什么福州社会会有这种偏见,我没有回答她,只是笑了笑。这时,公车来了,她突然回头对我说了句令我震撼无比的话:“不管是什么语言,我们都不能让它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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