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鱼

奥运会开幕式的那天晚上，十多亿观众都看到了这难以忘怀的一幕：林妙可，一位扎着两条马尾辫、身着红裙、满脸灿烂的 9 岁小姑娘，孑立于灯光与烟火交织的舞台上，用甜美的声音将《歌唱祖国》献给了全世界。笔者也是这些被震撼的观众之一，所以，今天刚获悉的林妙可其实是被另一位 7 岁的、正值换牙期的小女孩杨沛宜配了音的消息又足足使我惊讶了好几分钟，这件事本身就不那么值得惊讶了。

开幕式的音乐总监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能够代表中国的女孩，必须无论在外表、声音、气质上毫无瑕疵。甜美动人的林妙可嗓音平平，声若天籁的杨沛宜门齿不齐——在为了国家的利益的人的眼里看来，每个女孩都是一例例充斥着悖逆的实体。所以，为了国家的利益，他们只好用杨沛宜的声音拼接上林妙可的脸蛋，将这个人造的形象呈现给全世界。

大谬矣！谁说非要一个外在毫无瑕疵的人才能代表他（她）的国家？罹患帕金森综合症而手脚颤抖的拳王阿里，难道不是美国人坚忍拼搏、敢于伸张信仰的代表？全身肌肉瘫痪萎缩、连话都不能说的史蒂芬•霍金，难道不是英国人智慧与乐观的代表？还是说，只有我们问题多多的中国，才一定要找到一个完美无瑕的人来代表它，来掩盖它满眼疮痍不堪入目的事实？？

当然，我不想在此论述此事背后的政治动机，我所关心（甚至是担忧）的是，这两个女孩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她们的心灵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据报道，最先被张艺谋相中的女孩是林妙可，可是在最后的排练阶段，来视察的官员要求换掉她的声音。于是音乐总监找到了杨沛宜代替林妙可，然而杨沛宜的牙齿不整齐，上不了台面。于是，你我所熟悉的奥运会上的那一幕又重现了：林妙可在舞台上甜美地歌唱着，但是她根本不知道（除她之外也更不可能有谁能知道），别在她胸前的小扩音话筒根本没有扩音功能，舞台上空飘逸的其实是杨沛宜的已经录制好了的声音。我不禁害怕地想：随着她们长大，当她们意识到自己的外表抑或声音存在缺憾而不能登大雅之堂时，会不会而背负上自卑的累赘呢？

笔者突然想起童年读过的安徒生《小美人鱼》的童话故事。小美人鱼有着全世界最令人痴醉的声音，她深深地爱着一位人类王子；为了融入人类的生活，她竟和毒恶的海巫达成协议，用自己的声音换来了一双腿——但是，陆地上的王子并没有因为她有一双常人的腿而垂青于她……从某种意义上说，林妙可和杨沛宜这两位可爱得难分伯仲的小女孩，就是我们国家利益的牺牲品，她们俨然就是这个时代的两条小美人鱼。安徒生的童话以小美人鱼化作大海中的泡沫为结局，是一场悲剧，而悲剧的原因——在我看来——就恰恰是因为小美人鱼没有把真切的自我展现给王子：毕竟，无论王子是否爱上她，她依然可以做一条真实而完整的人鱼。

所以，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毫无瑕疵的人。我们每个人都有缺陷，都有矛盾，都有丑恶，同时又因我们的真实和独一无二故此美丽。我们每个人都是充满了 oxymoron 修辞法的文学作品，真切得不容篡改。